【原创】Solitude. Chapter 2
"我爱他，就像爱梦中所见的可怜的无助的自己的影子那样爱他，就像被这影子的羞耻，怒气，罪孽与忧伤压得透不过气来似的爱他，就像看到野生动物痛苦垂死而深陷羞愧似的爱他。”——奥尔罕 帕慕克《白色城堡》
“不要……不要！求求您……！”Alice捂着脑袋，尖叫着往宏大房间的角落里缩去。
Vitolano夫人揪住Alice的棕色长发，使劲把她从角落里拽了出来，摔在奢华的地毯上。
Alice蜷缩着发抖哭泣。
“你把你父亲的教导都忘了吗？看看当我去劝阻你的时候你和那个该死的流浪汉对我做了什么！？你要为你犯下的罪行赎罪。”Vitolano夫人把Alice粗暴地翻了过来，双手掐上了她细嫩的脖颈。
“啊啊……”Alice发出一阵细小无助的呜咽，泪水从眼角蔓延到耳边的头发里。
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母亲……我再也……不会那么做了。”Alice艰难地挤出道歉的话语，眼睛却瞟向一旁扶椅上慵懒的Vitolano先生。
Vitolano先生感受到了Alice求救的眼神，于是朝她微微一笑，然后举起酒杯品尝起猩红的葡萄酒。
“啪”，一记耳光把Alice的注意力拉回到了Vitolano夫人身上。
“不要看他！我警告你，如果你再……”
没等Vitolano夫人说完，微凉的液体就从她的头顶上方不紧不慢地浇了下来，从她的头发蔓延到脸颊，再从她的脸颊滴落到Alice身上。
“Vanessa，冷静一点，我相信Alice也不是故意的，对吧？”Vitolano一边悠闲的倒着酒，一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Alice。
高脚杯中不多的酒水已经流尽，于是Vitolano先生把一只脚伸进两人间的空隙中，顶着自己妻子的肚子，一脚把Vitolano夫人从Alice身上踢了下去。
“Vanessa,你可以走了。明天我看到你的时候，希望你的头发没有任何葡萄酒的痕迹。”
“我知道了，Edwin。”Vitolano夫人捂着肚子站了起来，顺从地离开了这个地狱。
Vitolano先生温柔地把Alice从地毯上扶了起来，并用昂贵西装的袖口擦去她脸上玫红色的水痕。
“咳咳……”Alice头晕脑胀地想站起来，却几次跌倒在地。
“Alice,你本应该听我的话。”恶魔的声音在Alice耳边轻轻回响着。
Alice感到很疲惫，于是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。
“是的，我知道。我很抱歉，父亲。”她努力发出了沙哑虚弱的声音。
“你应该怎么做？”
“我应敬仰您，崇拜您。我将我自身的全部献给您，不论是精神还是肉体，只因您是我的唯一。”Alice麻木地背诵起印在大脑深处的话语。
听到这句话，Vitolano先生欣慰地笑了，于是他吻上了她的额头。
“是的，我的宝贝。那么，晚安好梦。”
Vitolano先生把Alice放倒在被酒染脏的地毯上，哼着小调离开了房间。
想必当初他也是这么对母亲的吧。Alice安静地躺在地上，这样想到。
这样的话一切就可以说得通了。
——有生以来第一次，她觉得自己的父母是如此可悲。
隔天，Alice一身粘腻地醒了过来。自己在地毯上带着一脸的甜水睡了一晚，这着实不是什么好的经历。
——不过，自己也从来没有太多好的经历。
Alice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，拉开了厚重的深紫色窗帘。早晨那该死的阳光瞬间洒满了整个房间。
她眯起了双眼，紧张地拉上了窗帘。
Alice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过那耀眼的光芒。
突然，从门外传来细微的敲门声。
"Alice小姐，是时候洗漱了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Alice答应道。她掐了一下手臂内侧，使自己清醒过来。Vincent……维多利亚街的花店……昨天他应该是这么说的。Alice喃喃地确认道。昨天的邂逅实在太过于梦幻，以至于她害怕时光变换的今天迎来的又将是残酷的现实。
她咧开了干涩的嘴角。今天有机会能见到Vincent的这一可能性就让她雀跃不已。
“Arthur,我今天能出去吗？”Alice切开一颗半熟的糖心蛋，小心翼翼地询问着身旁的管家先生。
“小姐要出去？好的，我这就去备车。”
“父亲会知道我出去的事吗？”
“哦，这个嘛……您也是知道的，向主人汇报小姐您的行踪是我的职责之一。”
“Arthur,能不能不要告诉父亲？就这一次，拜托了。”Alice放下手中的刀叉，转向Arthur。
“这样我会很为难……小姐您这是要去哪？”
“维多利亚街的花店。”
“唔，维多利亚街，那倒是不远……好吧，我答应您，不过仅限这一次。相对的，请务必让Anna跟着您，外面的世界是很乱的。”
“噢，没问题。谢谢你。请问能现在就备马车吗？我想去的越早越好。”
“好的，小姐。这就去办。”Arthur顺从地鞠了一躬便离开了餐厅。
马车在寂寥的街道上上下颠簸着。Alice的手紧紧攒着手帕，不安的眼睛透过面纱望着窗外。
她还没有做好见到Vincent后的准备。她唯一可以相信的，只有这份冲动。
正当她在烦恼之时，持续的马蹄声和震动声停止了。
“小姐，我们到了。”车夫从前面灵巧地跳了下来，绕到旁边拉开了马车的门。
“好的，谢谢你。”Alice握住Anna的手，笨拙地下了马车。
“小姐，这个花店真的有在营业吗？看上去如此破旧，还请您务必小心……”Anna提醒道。
Alice审视着眼前的花店——确实，第一眼看上去甚至会觉得叫它花店未免有点牵强了。店面没有花店应有的鲜艳色彩，从外面看也没有任何生物的迹象——更别说娇柔美丽的花朵了。只有一块颤颤巍巍的铁门牌指示着它的身份——The Atkinson Flowers.
Alice犹豫良久，还是艰难地推开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。
“吱呀——”老旧的铁门发出沉重的哀鸣。Alice不安地把手上散发出铁锈味的铁屑擦到酒红色的裙脚上。
“您真的要进去吗？如果您要买花的话，吩咐佣人们去皇后街去买就行……”Anna皱起眉头。
“不必。就这里就可以了。”Alice转向Anna。“Anna，我突然想起来，上次母亲在皇后街定制了一件连衣裙，能请你去拿一下吗？”
“我不能把小姐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。”
“母亲似乎要穿那件裙子去今晚的宴会。而且，我想她很快就会回去准备的吧。Anna，我不想为难你，但是你知道母亲的脾气……我这是为你好。”
Anna的脸色略微扭曲地犹豫了一下，手摸上了上次被Vitolano夫人烫伤的痕迹。
“我没事的，况且，车夫先生也在这里等着。”Alice努力压下自己的不悦。
“是……我知道了。请您务必小心。”说着，Anna匆忙地离开了花店。
Alice深吸了一口气，小心翼翼地往面前那窄小的空间挪动。
花店的内部倒是还配得上其名号。即使水泥的地上布满了灰尘，但四周架子上的花草却看得出被悉心照料过的痕迹，在窄小窗户透露的阳光中熠熠生辉地生长着。
Alice停步在了一株不起眼的，小巧的植物面前。植物的花朵成水珠型羞涩地绽放着，淡淡的粉紫色仿佛像是一层红晕，温柔地笼罩着它。
“它叫Erica,欧石楠——花语是孤独与背叛。”好听的嗓音在身后响起。
“Vincent！”Alice惊喜地转过身去，喜悦将她的身体吞噬。
“你好，Alice。我们又见面了。”Vincent朝Alice笑了笑。
Alice呆站在原地，不知如何是好地浑身颤抖着。喜悦……是喜悦，还是恐惧呢？当她望向Vincent时，不知名的强烈情感再度涌上了心头。明明只是十几个小时没见而已，为什么自己对和他的重逢感到如此快乐？Alice的指甲用力地嵌进肉里。自己对眼前这个人的爱慕，是荒唐的，是痛苦的，是快乐的。
——只有沉浸在他的存在中时，我才能得到救赎。
“你看，只要仔细看看的话，就可以看到它精巧的花朵下的刺。大概就是这样，欧石楠才被赋予了这如此残酷的花语吧。”Vincent似乎丝毫不介意Alice的空白，走到了她身边转而注视着架子上的植物。
“啊呀，还真是如此呢。”Alice回过神来。“您不觉得可笑吗？明明玫瑰拥有比这尖锐十倍的刺，但仍然象征着如火的爱情。”
“呵呵，”Vincent有趣地看着Alice，“是啊，你说的一点都没错。不过我想，正是因为玫瑰的美丽和它的危险，这种矛盾性，才是让它如此迷人的原因吧。”
“真是奇怪，我不能理解。”
“等你长大了就会了，”Vincent打趣道，“你还没尝过爱情的滋味吧。为了追求美丽的爱情，人类可是甘愿拜倒在其带来的痛苦之下。”
“那您有经历过这样的爱情吗？”Alice不满地反问道。
Vincent停顿了一下：“唔……这可是秘密。”他淡淡地笑了笑。
“总觉得您在敷衍了事？”
“你还真是对于奇怪的地方敏感呢。”
“……”一阵沉默。
“一直站在这样的地方也有失待客的礼节，要坐这里吗？”Vincent走向在角落的桌椅。
“啊……好的！”
“好久没用过了，都积了灰呢。没关系吗？”
“没有关系，请不用在意。”说着，Alice马上坐了下去。
Vincnet看着这样的女孩，笑意不由自 主地攀上了嘴角。随即，又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，脸上的光彩逐渐褪去。
“The Atkinson Flowers，Atkinson是您的姓氏吗？”Alice想起进门前看到的牌子。
“不是，我不是这家店的主人。只是和它以前的店主认识而已。”
“选择这家店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？”
“……并没有。只是这里是唯一可以接纳我的地方。”
Alice皱了皱眉，结结巴巴地问道：“此话怎讲？您说过您是一位流浪者，但是您为什么不住在这里呢？”
“有许多理由，我也说不清。”Vincent两手交叉在胸前，身体微微朝后仰去。
察觉到Vincent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，Alice略微失望地垂下了眼帘。
“真是奇怪呢，我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地和其他人说话……”Alice的双手紧紧揪着裙子的花边。“Vincent先生，您不觉得我奇怪吗？”
“不奇怪。”Vincent想了想，随即叹了口气：“人总是喜欢用他们所认为的常识来束缚他人。说到底，到底他们对‘奇怪’的定义是什么呢？仅仅是不能掌控自己的情绪，对于和别人交往这件事感到不快，这些事情就能被定义为‘奇怪’吗？其实，可能真正奇怪的，是他们吧。Alice小姐，我认为，作为一个人，自由是最重要的。”
似乎被这一长串的演说所震住，Alice瞪大眼睛，愣愣地看着Vincent。
看着她的反应，Vincent轻轻笑了出来。“呵呵，请你不用在意我刚才的话。就当是疯人的胡言乱语罢了。”
“不，我能理解。只是没想到Vincent先生会一下说这么多话……”Alice连忙解释道。
“嗯，我也有些吃惊呢——好久没有和人这样讲过话了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我们的处境差不多啊，Alice小姐。”
当被他的眼睛注视时，战栗的电流滑过Alice的每一寸皮肤。在一瞬间她甚至认为他是如此危险，以至于她对他的爱慕之情差点从身体内部往嘴巴那喷涌而出。Alice连忙咬住嘴唇，痛觉使她镇定下来。她迫使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Vincent的那番话中。
“自由是什么呢，Vincent先生。我……”‘自由’吗，真是令人作呕。只要父亲和母亲还在，自由这个词就永远与自己无缘。昨天的对待还历历在目，尖锐的痛觉似乎又从皮肤下渗开，折磨着Alice的神经。
像是早就了解她想说什么，Vincent温柔地打断了她：“Alice,得到‘完全’的自由是我的梦想。你不必去勉强你自己去接受我的观念。你也不必为此感到悲伤，世间的所有人们都不会得到自由。”
“但是……人们有渴求自由的自由。Vincent先生，我……渴求自由。”这话从自己口里说出来后，Alice吃了一惊。从出生到昨天为止——到遇见这位流浪的小提琴家为止——自己从来没有半点违抗父亲的意思。与他的相遇，给予了她第二次生命。
“那便渴求就好，这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。只是，Alice小姐，我希望你明白——对事物抱有渴求，抱有期待，是一件极其残酷的事情。”
“我明白。然而——”Alice抚上自己的左胸，感受着心脏微微地跳动：“若其产生的是这份足以让全身血管颤抖的悸动，那即使痛苦也罢，我愿意去渴求。”
Vincent听着这番话，垂下了眼帘。
突然，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两人间的默契。
“Alice小姐！我去了皇后街，夫人根本就没有在那里定制任何衣物……”Anna尖锐的声音响起。
Alice赶忙站起来，走向门口，把铁门虚掩着，只露出了一张脸在外面。
“那可能是我记错了，抱歉，Anna。能请你在马车上等我一下吗？我马上就来。”
“Alice小姐……”Anna还想抱怨几句，但Alice在她张嘴之前就给了她一记让她绝对服从的眼神。
Alice关上铁门，转向身后的Vincent。
“去吧。”Vincent无奈地笑道。
Alice抿了抿嘴，对于Vincent对自己的离开感到无动于衷这件事，她莫名的有些气恼。
“我……”Alice还想做最后的努力，然而被Vincent的眼神制止了。
——可是，说不定就这样会再也见不到了……
“放心吧。”Vincent看穿了她的想法，对她简单地陈诺道。
Alice犹豫了一下，最后只能慢慢走出了花店。
坐上马车，女孩带着百般复杂的情绪离开了。
在铁门后方，男人呆呆地看着女孩刚刚逗留过的花店。
“我们会再见面的，Alice。一定会。”